晚上临睡读点东西是我的习惯，找书找到叶沙寄来的文章。好吧，今晚上就是它了。
文章寄来多日，一直躺在那里等我，我不立即读，自然因为有别的更着急的事情要做。还有，实话实说，我心里也很怕去弄那些问题。一个人，深更半夜的不睡，不仅不睡，还要打电话，他说出来的能有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吗？我也曾去接听过某种热线电话，除了好奇来问候一声的，其余多是带着各种难解的疑虑。白天集聚的多少的苦恼，在夜晚发芽。他们心里想了多少天多少遍，无人可问，就拨了电话。
在有些国家，这样的工作是由牧师或心理分析医生来做的。人都有软弱的时候，那时候就把自己托付给上帝或科学。在中国，用的是有特色的打电话给主持人的办法。不仅有人在说，也有更多的人在听。比如我家请过一个年轻的保姆，她一夜一夜地听着，直到黎明。那些有问题却不能问的人，在别人的问题中找寻自己的答案。天是黑的，主持人的声音像福音一样在这个城市的上空盘旋，在一些人的脑海里盘旋。
我读叶沙的对话，心里是很佩服的。她要有非常好的容受能力，才能化解一天天倒在她身上的苦水。人一直听那些麻烦的阴郁的故事，对自己的心理有不好的影响。我的经历中，有人每次来对我讲两个小时，我的心情要压抑几天。我还要做得非常得体，似乎能回答“人为什么活着”一样。我从对话中读出，叶沙是孜孜不倦的，是胸有成竹的。她不光有学识的准备，似乎还喜欢问题的挑战。她的回答，居然还有点艺术，引经据典，旁征博引，随时可以贡献一两个典故。要知道，这都是没有剧本没有彩排的对话，是电话中的即兴的一问一答。
我读叶沙的对话，也看到她的坚决和认真。她坚持着一种信念，比如，她选择的是简·爱的爱情观，有自尊的有信念的克制自己。在这个价值观念混乱的年头，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好恶，令人欣喜。人，如果真想迷失，是有很多借口的。叶沙很可爱地看出那是借口而不是理由，所以不肯迷失。我应该向她致敬。我已到了无是无非的糊涂境地，常常怕狼怕虎。比如，我就不敢对别人说，你应该怎么样，我自私地怕为他人负责，也知道人世间奇奇怪怪，实在看不清哪条路是别人的路。我不敢轻信电话中的表白，不敢对无法分解的事件下一个断语。生活中，我遇见这样的情形太多了。某人口口声声对你诉说她如何恨他时，你应该看到背后的无以解脱的感情或困境；某人口口声声说着形而上的问题时，你应该看到最终的毛病出在普通的日常的节点上。多么简单啊，一个人对他笑了，就是一个世界对他笑啊。人是会为任何一点微小的理由活下去快乐下去的。
一个又一个夜晚，万家灯火熄灭，叶沙和她的同伴守在电话机旁，倾听他人的倾诉，他们为大家准备着微笑。我简直以为这是神的工作。叶沙以一个凡人的力量支持着，令我感动。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打这个电话，不要让她多一次负面的体验。我愿意她一直生气勃勃的，一直怀着善意，有点执拗，有点执拗，有着微笑。
（本文是作者为《相伴到黎明》作的序，该书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，题目为编者所加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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